最近，一部《無問西東》，讓不少人了解到清華大學(xué)歷代精神的傳承，為之感喟不已?？畤@之余，很多人開始思考，我們的人生究竟怎樣才能無問西東，發(fā)現(xiàn)那個珍貴的自己？在我們襄陽，是否有這樣的地方，能夠無問西東，包容人事滄桑？

站在樊城的碼頭，或許我們能夠得到這個答案。

資料顯示，樊城碼頭共計22座，分布于漢江北岸，分別為火星觀、米公祠、大碼頭、龍口、公館門、林家巷、左家巷、邵家巷、望峴亭、余家巷、莫家巷、官碼頭、占吉廟、五顯廟、回龍寺、漢陽書院、基峨巷、蘇家巷、湖南館、馬道口、梯子口、迎旭門。民國時代之前，這些碼頭處于七省通衢，帆船云集，空前繁榮。

如今，樊城碼頭腳下，舊時石堤排開數(shù)百丈，凹凸不平而又堅毅有神，仿佛在訴說樊城百年風(fēng)雨滄桑；兩邊望去，漢江一橋、二橋、魚梁洲大橋等橫跨漢江，好似長虹臥波，承載著襄陽數(shù)十年車水馬龍，無怨無悔；背后，高樓大廈，濱江而立，九街十八巷、襄陽新天地、襄陽天下等樓盤，樊城濱江商圈正將璀璨面世。不同的時代，在這一座座江岸碼頭上，多少故事令人感懷！

下面，請各位看官靜心安坐，看看樊城碼頭上演的這一部《無問西東》。兩場對決、五座大橋、數(shù)百上千幢高樓，碼頭上的百年歷史，竟然如此驚心動魄！

看著身邊的人悠然漫步在江邊長堤，聽著橋上各種車川流不息鳴笛而過，感受著背后的高樓無言屹立的沉默雄姿，樊城的無限氣概，至少有一半都在江邊的碼頭上?；秀遍g，樊城碼頭的兩百年時代圖景涌入眼簾……

晚晴前夕鏡頭：鄭敦允與漢水的兩場對決

“漢水齧樊城，壞民居，議甃石堤四百馀丈，二年而成。明年，漢水大漲，樊城賴以全?！薄肚迨犯濉愤@寥寥數(shù)十字，承載了鄭敦允的一生中莫大的心血與功績。

1828年的夏天，鄭敦允出任襄陽知府，新官上任，一生學(xué)問終得施展，本應(yīng)高興。但他卻一臉凝重，這時候，他正在思考襄陽的水災(zāi)防治工作。

樊城，歷來因地處七省通衢，“舟車四達、商旅幅輳，屹然為楚北一巨鎮(zhèn)”。然而，到鄭敦允上任的時候，樊城卻“堤岸日圯，富庶漸減”，原來洪水侵害對樊城江岸公館、商號帶來了巨大損失，彼時的樊城土堤根本禁不住漢水肆虐，而堤上的碼頭因江洪的侵?jǐn)_，而無法長期正常運轉(zhuǎn)，商貿(mào)往來逐漸減少，樊城百姓的生活也無法進一步改善。

而想到前明時代，巡道楊一魁增建老龍石堤至萬山腳下，導(dǎo)致原本經(jīng)檀溪分流的漢水，因此變得更加湍急，鄭敦允內(nèi)心更為擔(dān)憂：樊城的土堤如何禁得住這樣兇猛的漢水呢？漢水，漢水，你是我們的母親河啊！誰知道你也隱藏著生靈之大患？

上任那天，鄭敦允看過樊城的江岸，那是一片散亂的沙土，在松浮的沙土之上，不過是一條隨時都會沖垮的土堤。再看看樊城周邊的江河水況，簡直令人揪心：漢水在老龍堤的堵截下，沖擊著樊城的老土堤，而東邊唐鄧之水，也一股腦注入漢水，樊城岸邊的漢江水流，波濤激射，為害甚烈。樊城的子民如何才能避開這樣的洪水猛獸呢？

石堤！可以修一條樊城石堤！涌現(xiàn)出這個想法的時候，他無法停止內(nèi)心的欣喜，是的，無論如何也要修成石堤，只有石堤才能構(gòu)筑堅不可摧的樊城屏障，讓樊城的老百姓無懼洪水。

然而錢從哪里來？此時的清政府，雖然還未進行鴉片戰(zhàn)爭，但積貧積弱的現(xiàn)象日益嚴(yán)重，費用無所出已經(jīng)成為社會通病。于是，他又一次陷入深深的思索。

但一聽新任知府要修一條石堤，樊城的商賈、士紳萬分欣喜。只有樊城的碼頭，才是商品運輸最實惠的地段。如果樊城有了牢不可破的大堤，那么船只停泊、抗擊洪水都不再是空話，這是利在千秋的大事??！

于是，樊城的各大會館、票號、糧行、士紳、當(dāng)鋪、寺廟等等，先后紛紛伸出援手，30串、100串、300串、1000串、4000串，涓涓細(xì)流匯集成4萬兩厘金，而這些錢用來抗擊洪水，足矣！

眾志成城，但盼堤成。鄭敦允知道，接下來的修堤，就要看他自己了。

一塊塊石頭，一寸寸甃成，長堤的模樣漸漸出現(xiàn)。叢菊兩開之后，1830年的夏天，石堤終于建成了！

鄭敦允心里有說不出的喜悅，身為一方知府，能為一方百姓造福，天下喜事，莫大于此！兩年的勞苦，可以換來樊城江岸碼頭的興旺，實在值得。樊城的商人士紳也更為高興，在新修的石堤碼頭上，船只停泊卸裝貨物將更加方便了。第二年，漢江大水來了，但水災(zāi)卻沒有如期而至。樊城石堤抗住了大水！老百姓發(fā)自內(nèi)心感激這位父母官——鄭敦允。樊城的碼頭，佇立江邊之際，也不忘向這位父母官致敬。

依賴堅不可摧的石堤，樊城的各大碼頭繼續(xù)著七省通衢的輝煌，會館商號里，商賈來來往往，街頭巷尾，買賣生意日漸興隆，樊城碼頭盛名如前。

然而，命運之神卻偏偏愛開玩笑，在鄭敦允調(diào)任武昌的時候，樊城大水又來，并且報復(fù)一樣地沖擊著石堤上的碼頭，這時候，“襄陽堤決潰，船入樊城，八月復(fù)溢”（出自《襄陽縣志》）。

聽聞樊城石工掣損，鄭敦允一分一秒也不能在武昌任上呆了，堅決請求回到襄陽任上修建石堤。這一次回到樊城，襄陽的百姓不顧三百里路程的遙遠(yuǎn)，爭相跑著去迎接他回任，而他卻自責(zé)修堤不利，防治肆虐江洪的心更加焦急，朝夕待在修堤工地上増筑子埝，最終心力交瘁，累倒堤頭。而這一倒，就再也沒起來。他倒下去了，千千萬萬個襄陽人像哭自己親人一樣，為他哀痛不已，百姓們自發(fā)修了鄭公祠，并在碼頭平臺的條石駁岸正中鑲嵌了一塊大石匾：“民不能忘”。

自那時到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187年，樊城的大堤雖然又有修復(fù)，但大堤基石上的“民不能忘”卻見證了碼頭上一代代商賈的繁榮興盛，見證了鄭敦允守土有責(zé)的一生堅守。為民生獻身，無問西東！

改革開放前鏡頭：人民力量筑就的漢江大橋

歷史的車輪滾滾而來，很快碼頭就迎來了新中國的成立，同時也迎來新一輪對決。雖然之前洪水的沖擊，已經(jīng)被鄭敦允修建的石堤抵抗住了，那么這一輪沖擊，誰也無法去保護碼頭。因為這次碼頭面臨的敵人是無形的，這個敵人，簡言之叫做時代。碼頭們在時代的沖擊下，只能無問西東，逆來順受。

天下熙熙，皆為利來；天下攘攘，皆為利往。更何況，紙糊的樊城處于七省通衢，北接中原，南通荊楚，正是經(jīng)商貿(mào)易的好去處。鄭敦允耗盡心血所修的樊城石堤，一方面是為了抵抗洪水，讓老百姓安居樂業(yè)；還有一方面是為了繕護碼頭基礎(chǔ)，石堤上更便于停泊船只、裝卸貨物。而對于熱心捐贈的商號會館來說，顯然后者才是他們最根本的目的。

沒有大橋的時代，碼頭作為水運樞紐，自然備受重視。那么一旦大橋建成，天塹變通途，南北運輸有了更便捷的途徑，何須碼頭？況且此時，新中國百業(yè)待興，規(guī)劃要將沿海鐵路鋪遍全國。

1953年7月30日，成渝鐵路正式交付運營。當(dāng)時毛主席提出“三線建設(shè)戰(zhàn)略”，把全國劃分為前線、中間地帶和后方三類地區(qū)，有計劃地在三線發(fā)展軍工重工，建立國家戰(zhàn)略后方基地。地處鄂西北的襄陽成為“三線建設(shè)”的重點，而修建焦枝鐵路就是為“三線建設(shè)”服務(wù)的。重慶向東可以通過水運直達江浙一帶，向北過湖北、河南、河北，也可以抵達北京。天府之國的豐饒物資，與全國各地建立了一條互通有無便捷通道。而重慶過湖北宜昌北行就是襄陽，從這里北轉(zhuǎn)河南、河北、北京等地，路程最近。于是，地處鄂西北的襄陽成為“三線建設(shè)”的重點，而修建焦枝鐵路就是為“三線建設(shè)”服務(wù)的。

一直以來，碼頭水運雖然載貨量大，但時間較慢，而新興的鐵路運輸則在時間、貨量上均實現(xiàn)完勝。于是，1969年9月這一天，時代悄無聲息，給碼頭以不復(fù)輝煌、日漸衰落的沖擊。

魯迅先生曾說：“沉默呵，沉默呵！不在沉默中爆發(fā)，就在沉默中滅亡！”是的，沉默是最好的武器。這一天開始，沒有誰向碼頭挑釁宣戰(zhàn)，但是，漢水邊上卻熱鬧起來了，千千萬萬個推土小車、工棚、伙房、鐵鍬匯集而來，讓碼頭們的心里產(chǎn)生了莫名的恐慌。

1970年4月26日，漢江一橋鐵路橋通車，5月20日公路橋通車，經(jīng)歷短短的256天，雄偉的大橋橫跨襄陽段漢江之上，宣告襄陽鐵路運輸時代的真正開始，同時也宣告了碼頭時代的終結(jié)。

時任漢江一橋的建設(shè)總指揮長孔慶德，把漢江一橋修建方案敲定為建成鐵路和公路兩用大橋。這樣，漢江一橋鐵路服務(wù)全國，公路服務(wù)襄樊，在服務(wù)全國運輸大局的同時，也使得襄、樊二城真正成為一個完整的城市，并告別了舟楫?dāng)[渡的歷史，開始有現(xiàn)代化都市的風(fēng)采。而江邊的碼頭們，像失落游子一樣，呆呆站在江頭，對著面前的龐然大物一腔怨恨，卻又無可奈何。

但時代的沖擊還沒完，襄、樊兩區(qū)聯(lián)動越來越緊密，漢江一橋的雙向單車道已經(jīng)無法滿足需要。于是，1987年12月14日，碼頭西部的長虹路濱江一帶，又一座大橋打下第一根橋樁基，襄陽全市有史以來最大的市政建設(shè)工程——漢江二橋（即長虹大橋）項目啟動了。

這下，樊城那些本就癱在病床的老碼頭們，真的是沉疴纏身，無人照料了。

而對大橋的關(guān)注卻漸漸成了街頭巷尾的熱議話題，新的大橋也在不斷崛起。

1997年9月，魚梁洲大橋建成通車；

2013年10月，漢江三橋（即臥龍大橋）建成通車；

預(yù)計2019年10月，龐公大橋也將完工，隨后通車……

五座大橋，模特走秀一般，在霓虹燈的幻光中，在漢江的粼粼水波上，變換著不同的臺步，登上襄陽的歷史舞臺。這一場場走秀，最終讓碼頭似乎淹沒在歷史時代的浪潮中，奄奄一息。躺在病床上的碼頭，看到以前的會館商號，變成了一座座高樓大廈，老去的心依舊不免洶涌澎湃。曾經(jīng)的士紳、商人解囊相助，4萬兩厘金筑成石堤，讓碼頭們無問西東，但求向前；而如今的士紳、商人雖然沒有了碼頭的支撐，卻依舊能在裝潢一新的寫字樓中談笑風(fēng)生。這樣想著，老碼頭的眼神中充滿了不解和疑惑，同時還帶著不甘……

新時代鏡頭：又現(xiàn)生機的樊城碼頭

“你們不要忘了，我一直都不曾放棄。也許，新時代的舞臺上，我不能再表演新角色，但我能以老演員的身份上臺講故事。”新時代的老碼頭依舊無問西東，向世人介紹自己時如是說。

樊城的碼頭日漸老了，在夕陽的映照中越發(fā)蒼涼，身邊也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中老年人。他們?nèi)宄扇?，漫步堤頭，時不時會說著碼頭的往事，神情黯然，日復(fù)一日的絮絮叨叨，訴說不完他們對老碼頭的情懷。長橋臥波伊始，堤岸碼頭尚能構(gòu)建一道高層建筑風(fēng)景。碼頭風(fēng)光不再，但實力尚存，不算沒落。

但沒想到曾幾何時，魚梁洲大橋至二橋段的樊城濱江地段，一座座高樓拔地而起，雨后春筍一般，在漢江邊上高高挺拔。進入新世紀(jì)，漢江邊上，除了原有的市一醫(yī)院外，濱江酒店、高層樓盤在濱江一帶爭相站立，欲與天公試比高：新的九街十八巷以城市綜合體的身份拔地而起、襄陽新天地的各大商業(yè)樓體漸成、襄陽天下數(shù)幢高樓崛起……這時候，碼頭們才發(fā)現(xiàn)，原來自己有朝一日也會變得如此渺小，一度能指引船舶分辨方位的碼頭，背后居然站起了一幢幢比橋還要大的高樓。碼頭，曾經(jīng)習(xí)慣于俯視別人，而后漸漸開始練習(xí)仰視的動作，最終也只能仰視別人。

當(dāng)年，一座座長橋的興建與崛起，雖然奪去了碼頭的運輸貨物能力，但尚留下陸上燈塔式建筑的體面，讓眾碼頭茍活于樊城漢江岸邊；而當(dāng)今，一幢幢高樓的高聳雄姿，則剝奪了碼頭僅存于樊城的最后顏面。碼頭們，只能選擇沉默，但卻無力爆發(fā)。但是，城市的發(fā)展是時代大勢所趨，誰也改變不了。高樓林立，碼頭們體驗到前所未有的孤獨。它們甚至認(rèn)為，有一天，那些鏟土機、塔吊會跑到漢江邊上，宣告它們的末日。

但，除了修橋時幾座碼頭被拆之外，這些金屬制成的龐然大物，好像并沒有對碼頭進行專門進攻。

任何登上舞臺中央的人，都是從踩著挫折織就的荊棘叢中開始，再經(jīng)受住血的洗禮，最終換來一張通往舞臺的紅地毯。輝煌與沒落，碼頭們開始了心理落差調(diào)控戰(zhàn)。打贏這場戰(zhàn)爭的方法，不是靠那些曾經(jīng)慷慨解囊、幫助修堤的商人士紳，而是靠一秒秒、一天天、一年年的寂寞累積起來的煎熬。

因為碼頭們相信，在襄陽人的心中，碼頭造就的七省通衢輝煌是不能被忘記的。

終于，它們等來了。2017年12月，襄陽市規(guī)劃局編制完成樊城（二橋至魚梁洲大橋之間）沿江區(qū)域的控制性詳細(xì)規(guī)劃，在規(guī)劃逐步完善市級文化、體育、商業(yè)等一系列貼近市民日常生活的公共服務(wù)設(shè)施的同時，規(guī)劃還對老樊城的歷史建筑進行保護與標(biāo)識，為了再現(xiàn)老樊城城墻歷史信息， 規(guī)劃提出嚴(yán)格保護米公祠、柜子城、定中門、屏襄門，逐步標(biāo)識迎旭門、朝覲門、朝圣門等，建設(shè)可供市民進行文化體驗和休閑的城墻遺址公園。

在進一步拾起樊城歷史文化資源的浪潮中，碼頭們又迎來了新的生機。未來，眾碼頭集中的樊城濱江地帶，將形成一帶一環(huán)結(jié)構(gòu)，其中一帶就是依托漢江濱水景觀形成的漢江風(fēng)光帶；一環(huán)是指串聯(lián)公園及沿江碼頭會館等歷史文化資源，來展示樊城舊城豐富歷史文化的城市記憶環(huán)。成為城市記憶環(huán)一部分的的碼頭們，雖然不再是運輸貨物的主陣地，也無法成為體量巨大的主角色，但它們卻因為經(jīng)受住時間歷史的考驗，贏得了世人尊重。

站在樊城的碼頭上，歷史的畫卷就這樣在眼前鋪開了：腳下的長堤，是先輩們用辛勤血汗壘好的；身旁的大橋，是他們用無限決心造就的；背后的高樓，是子孫們的智慧勇敢蓋成的。只有在碼頭，樊城乃至襄陽的歷史感才能讓人感嘆。數(shù)百年樊城歷史，彈指一揮間，奏成了由漢水、長堤、大橋、高樓編就的合奏曲。

關(guān)于樊城碼頭上演的這一部《無問西東》，最好的結(jié)局已經(jīng)在鏡頭里呈現(xiàn)了：樊城的碼頭們，靜靜地佇立漢江邊上，人們漫步經(jīng)過這里的時候，流露出一種朝圣般的目光，來撫摸碼頭大門上斑駁的漆塊，而碼頭下的老石堤們一臉青苔，卻依舊堅毅地俯瞰漢江，在它們的背后，新建高樓大廈與歷史保護建筑都無比驕傲，成為新時代襄陽市一道厚重而又清新的濱江文化風(fēng)景線。